大秦&三国

《秦·纪年往事》 第十四章

第十四章

这次见到李斯之前,王绾与李斯曾有过一面之缘。那时嫪毐之事还未闹得沸沸扬扬,他也未想过有一日李斯会落得这番窘境。他最初看到李斯,只觉这小哥眉清目秀,看似温和,举手投足间却带了股疏离劲,令他也没什么兴趣与之交谈。作为蔡泽的门人,王绾同相府的人一贯不亲近,故而李斯来找他令他很是意外。

“先生这是?”

“王兄。”李斯叠起手掌对他拜了下去,“李斯有一事相求,若王兄能助李斯以援手,李斯发誓,日后定以高官厚禄相答。”

王绾见状手忙脚乱要将他扶起,李斯执意坚持,王绾急了,“究竟是何事,先生不说与我听,我又如何量力而行?”

“我知王兄定嫌我唐突,但我着实别无他法。”李斯道,“能不能请王兄设法让李斯与郎中令见一面?”

“你要我向蔡大人引荐你?”

“正是。”

王绾犹豫了,“这个……唉,先生,并非王绾轻慢先生才华,可不得不说⋯⋯夜宴那日的事……确实影响了蔡大人对先生的印象。”

“唉,我何尝不知道。”李斯笑了,苦涩到心坎里,“正因如此吕相也不肯用我。我又怎会想到自己堂堂一大男人,竟落得个失身女人般的境地,带着这一身污点,怕是我投靠谁都是同样的结果。”

“先生别这样,那不是先生的错。”

听了李斯的话,王绾心里也很不是滋味。他也曾给蔡泽作了多年门客,直到去年才总算求来高不成低不就的一职。都是从他国不远万里来咸阳谋仕途的,李斯的处境他颇能感同身受。嫪毐之事自然荒唐,可李斯年纪轻轻,谁能料到好端端的前程竟教这荒唐事给毁了,人心非铁石,他看了于心不忍。

“王兄就不能想想办法么。”李斯攥住他的手恳求道,“李斯真的走投无路了。”

“罢了,罢了。”王绾败下阵来,“我去与蔡大人说说,你且先回相府去等我消息。”







几天后,王绾来信道他为李斯争取了一个时辰。李斯大为欢喜,悬着的一颗心总算稍稍落定。

面对蔡泽李斯多少有些紧张。当初面见吕不韦,他自诩一介亡命徒,无忧则一身轻。他在吕不韦面前慷慨陈词,情绪激昂了也顾不上许多,只管将想说的说出去,虽显得脾气冲了些,可没想到还真惹来吕不韦另眼相待。如今面见蔡泽却大不一样,他从亡命徒化身作赌徒,将自己整个未来赌在了与蔡泽的这次会面上。

他对蔡泽足够尊敬了,但他仍然忽略不了蔡泽打量他的目光里裹挟着的玩味之意。李斯难免有些难堪,被嫪毐羞辱这档事传出去了总归不好看。好在蔡泽并无兴致将闲言碎语搬到堂面上讲,打量得差不多便开门见山了。

“先生的轶事本官略有耳闻,不知本官能帮到先生些什么?”

李斯颔首道,“李斯想请郎中令大人安排李斯入宫为郎。”

“哦?”蔡泽愣了下道,“安排入宫为郎嘛……这于本官来说倒无太大困难,只不过随意动用人事可不是分内之事,还请先生给本官个理由。”

李斯环视屋内一圈,揖身道,“大人,现在不方便多说。”

蔡泽明了,手一摆退掉下人,“都出去。”见李斯依然不动也不开口,转头对身边王绾道,“你也出去。”

王绾垮下脸,不解李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,更为李斯一来蔡泽就拿他当外人而不痛快。蔡泽一瞬不瞬盯着他,他也不好发作,只得悻悻拂袖拜别。

蔡泽目送王绾出门,别有深意地盯着李斯道,“因为先生,本官可是得罪了一名好下属,况且侍郎一职,一贯多是由些官宦贵族子弟所来担当,依本官所见,先生出身是个问题,因而先生最好能说出些有价值的东西。”

李斯保持他作揖的姿势,头也不抬,声音倒不减铿锵,“大人,李斯本意只想在吕相府中做个谋臣,不料数月以来连连遭遇不公,本以为吕相会给我个公平交代,不想吕相宠信嫪毐,竟对我之遭遇置若罔闻,甚至在嫪毐做出那等下作事后仍放任其到太后身边去躲避风头。吕相任人唯亲,讲私情而不讲理的做法实令我心寒。我现已无意再为吕相做事,而郎中令与吕相的冲突,我在相府时曾略有耳闻。我知大人正韬光养晦等待时机,然今日请大人且我一言:大人等得太久了,如再不行动,我恐大人祸不远矣。”



蔡泽脸上笑容逐渐僵硬,“此话怎讲?”

李斯道,“大人可知吕相最近在做什么?”

蔡泽哼道,“那奸商除了在朝堂上结党营私为己牟利,还能干出什么好事。”

李斯道,“大人有所不知,吕相近几个月正召集天下有学之士,前去为其撰写书典。大约两个月前,吕相曾邀我为其主持修典,我对其中深意稍加思索,实觉胆寒,便给拒绝了。不料吕相为此对我新生芥蒂,故意弃我于赋闲,还示意嫪毐那厮纠缠我,这才发生了令人难堪的事。”

“修典又如何?”蔡泽道,“吕奸商是好脸面之人,所谓修典不过虚荣而已。先生说他为此羞辱先生,本官觉得未免有些危言耸听。”

“危言耸听吗?”李斯嘴角浮起浅淡的笑容,激起蔡泽心中一阵没来由的焦躁。李斯见蔡泽表情松动,知其已存忧虑,“我向大人保证,方才我与大人说的,绝无半句夸大其词。大人也知道,吕相商人出身,能在庙堂上走到今日,靠的是步步为营、精打细算,若只为虚名动用上万人,这于他而言难道不是一笔亏本生意?因此我敢断定,他今日所为,定是为了更大的野心。”

“那你倒是说说,他要做什么!”蔡泽慌了,站起身亲手将李斯拉到座位上,“快说,坐下说!”

李斯正襟危坐,待蔡泽也坐稳后沉声道,“百余年前,商君在秦国变法,其心血所凝结成的,便是如今秦国的治国法典《商君书》。当时天下纷乱甚于今日,秦国蜗居一隅且朝不保夕,国家社稷难以为继。而现在,秦国列居七国之首,国力强盛无人能及,《商君书》的成效便是如此。于我们普通人眼中,《商君书》为秦国带来的,是今非昔比的强盛,然而在商人眼中,其所带来的,却是取之不尽的利益。”

蔡泽道,“先生说这些是什么意思?”

李斯道,“大人还不明白吗,吕相费这大功夫,为的便是效仿商君,重新制定一部治国法典。吕相今日之贵虽无人能及,但大人的存在始终是令吕相不安的一份因素,大人奈何不了他,他却也扳不倒大人。但修了治国之典事情便会有大不同,控得治国之法便是捏住了秦国的命脉,何愁整个国家都不对他唯命是从。我不得不想,倘若如此,只怕将祸及大人,祸及秦国。”

“他敢!”蔡泽又惊又怒,拍案大骂,“唯利是图!狗彘不食的奸商!一国之典说废就废,谁给他的胆子!”

“大人。”李斯点到为止地提醒,“秦王还小,但终归是会长大的,结果无非是按照吕相的期望长大,和不按照吕相的期望长大。”

蔡泽气得发抖,剧烈的喘气使他苍老的胸腔发出骇人的隆隆声。良久,才在李斯的注视下颓丧地抹了把脸。

“吕奸商,他夺了老夫的相位,几年了,老夫是何等忍辱负重才跟他分庭抗礼,才好不让泱泱秦国落入贼人之手。秦王年幼,心智还稚嫩,如果秦国的庙堂整个被那与太后不干不净的吕奸商把持,那秦国……秦国岂不是要亡国?”

李斯默然不语。蔡泽求李斯道,“现在老夫该如何是好,还请先生教我!”

李斯忙不迭扶起蔡泽,“大人莫急,此事不难。吕相书典的工程才刚刚开始,要成气候还得些时日,一时半会蛊惑不了秦王。如今郎中令只要赶在吕相之前在秦王身边安插亲信,使秦王对吕相的治国之策产生抵触便可。天下是天下人的,但终究还是秦王的。然这事定要做得秘密,选人要忠诚,不可故意更不可招摇,若被吕相看穿而视为眼中钉,恐怕大人的日子会更难过。”

李斯的话令蔡泽燃起一丝生机。蔡泽对李斯所言频频点头,“先生好计谋,好计谋……那先生以为谁能当此重任?”

李斯合掌一拜,“若大人信得过李斯……”

“信自然是信得过。”蔡泽道,“然吕相毕竟还是先生的主子,老夫只是不知先生究竟为何要行此不义之举。”

“自有些不能说的原因。”李斯淡淡地说,“更多的,可能源于李斯骨子里的抱负心吧。”

“好。”蔡泽道,“先生且回吕相那把杂事料理清楚,老夫即刻便命人安排先生入宫之事。老夫以为,以先生的远见,只为郎官未免太可惜了,刚好,秦王还在读书的年纪,身边需要一位先生时刻教导着,这个职位虽不高,但对先生而言再合适不过。”

“多谢大人。”李斯道。走出郎中令府的那刻,他在心底长长舒了口气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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